岁云暮

叶粉,黄苏,喜欢大眼儿,喜欢方锐。
七期 in my heart≈男子高中生的日常。
叶攻>黄攻>其他,本命叶黄,非常杂食。

朋友们,吃《黑帮盛世》的安利吗?

【叶黄】如醉方休

  • 回头看时,不忍直视。炒冷饭重头修,尽量不那么草稿流一点,主线(如果有)没有大改动

  • 刀婶儿鲅鱼多少钱一斤?

 

 

 







 

 -如醉


黄少天斜倚在酒楼临窗的位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既不看桌上也不看楼里,眼神只往窗外瞟。

方才楼里来了个说书的,眼下正唾沫横飞讲的兴起,引得楼上楼下一干喝彩叫好声,再混杂上推杯换盏呼朋引伴的叫嚷和一众伙计手忙脚乱的奔波,正是这里一日间最热闹的时候。

但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下一副了无生趣的神情,和对周遭热闹充耳不闻的架势。对面房上的瓦片已经教黄少天来来回回数了三遍。这是初学剑法时为了磨练心性,他那个师父随口胡诌的馊招,一来二去,倒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消遣。

正数到第四遍,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黄少天转脸一瞧,登时眼里就来了亮光,嘴角多了个若有似无的笑,神气跟先前的百无聊赖状判若两人。他回身从桌上抓了个白瓷酒盅,瞧也不瞧地一扬手就从半开的窗边扔了出去,一边留了酒钱在位子上后,就倏忽不见了人影。

而马上之人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心完完整整躺着那个酒盅。他抬眼盯着空无人影的二楼窗后,心里只是有些好笑地想,多大人了,怎么净喜欢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黄少天跟叶修的相识没有寻常那些传奇话本里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开头。叶修的大名早些年担得起如雷贯耳四个字的时候,身居岭南的小剑客还在每日计较如何挑拣出味苦又黏腻的菜而不惹来师父跟师兄软硬兼施的责罚。好容易挨到成年,黄少天还不等跟别个一样被连推带撵的赶出师门,就自个先顺走了那把本也就是铸来打算赠他的冰雨剑,如鱼入江溜得毫无声息。

他名声渐响。一把冰雨剑看似绵软无骨,手腕抖了抖就毫不客气地削过去,嘴上却还犹自跟人拉扯着闲话。头一年武林擂台上尽管不甘不愿落得个铩羽而归,妖刀的戏称却随着话唠一道占了各人心中分量不轻的一席之地。

也是那时黄少天才知道当初那个众人嘴里三年未尝一败的叶修早已挂了斗神名头而去,回到故土嘉世做了征讨将军。江湖人向来多少对庙堂有些不齿,黄少天是个不例外,他只有但求一战的心思,却不得不被强硬盖下去。此后仍旧一路往北自运河而上,开春之后正到余杭。三月里的和风细雨催出了懒,黄少天弄了艘船后更是连天的不想靠岸,水波一荡一荡的,连骨头都酥。

也是因此他分外不想理睬那还算是好声好气跟自个借船的人。扰人清梦者得遭天谴,黄少天衔着片草叶子想,懒洋洋半阖着的眼睛睁都不睁,就这么运气入腹跟岸上的人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

“既然是借,自是不愿出钱的。”

“头一回遇到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自己是来占便宜的,你这人也挺逗。”

既有现成的便宜自然是要占的。叶修闲闲地在岸上等,等来一截剑尖离胸半寸也不躲不闪,却邪早已抵上黄少天腰间。然而亮了兵器就没有随意收手的道理,黄少天收了剑避开数尺,眼见着是个落英式的起手,却在看过战矛上诡谲炫纹后硬生生收了势。

他认得却邪,百晓生的兵器谱翻开头一页就是,一把战矛刃上滚了点红边,周身纹路看过一遍闭着眼都想的起来。黄少天脑子飞快转几转,就嘿嘿笑出声。

“借是能借,船资也不要你一分。就是得拿别的换。”

叶修只听他前半句就抬脚上船。

“如此便多谢善解人意的黄老板了。”

黄少天那厢还嚷着你这人怎么不肯听人把话讲完云云,此时住了口脸色带点狐疑。

“你认得我?”

“我认得你的剑。黄少天——应该不会有错?”

暖风吹皱一湖春水,既通姓名后就又是另一层关系。黄少天那师父如今隐在蓝雨逍遥自在没多少名气,但却是叶修早年的老熟人。这么一通盘算下来,还是拐了几次弯的沾亲带故。叶修倚着乌蓬,对黄少天渡了岸就得陪他好好切磋一番的念叨充耳不闻,只瞧着年轻利索的撑篙背影,把江南水乡里长起来的船夫模样学得十成像。

“我看江南这撑船的船夫,大都会唱三两个曲儿的,黄老板,左右你嘴里闲不住,有空在那絮絮叨叨不如也来唱几段?”

他本多多少少防着黄少天劈面一道剑光,结果黄少天身子都没转一下。

“行啊,想听曲,叶将军待会可要加钱。”

一字一顿的话音里叶修心想,确实一把好嗓子,正衬这天。

离岸还有数尺时黄少天正忙着抖开盘作一团的绳索,叶修就仗着轻功不声不响的几步掠过水面上了岸,只说有要紧事在身下回再来请教,黄少天紧追两步后想想又作罢,叶修方才在船上提及此番为着寻一逃窜出来的叛乱手下,要事一说倒也不是诓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离了这处再往北,嘉世国的将军府总要占着个地方。

待叶修将犯人押进牢里那天,到家门口还未进屋,就有人说前厅里来了个人,瞧着规矩打扮,说话也客气,只是说叶将军前阵子欠了他某样东西,特意来讨还。

叶修心里一乐,面上还保持正经,一进前厅先是客气话就互相说了半晌。黄少天开始还不急,假模假洋跟他演,他就冠冕堂皇地打起太极。直到茶喝了一碗又碗,黄少天眼神恨不得给叶修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才估摸着觉够,一挥手,就说要带着贵客去后头详谈,还请诸位莫要前来打扰。

后头他住着的那方院子平日里本也不怎么肯叫人去,听了这话人都散了,叶修跟黄少天一前一后进了后院,还不等黄少天说话,叶修就麻利解下了腰上却邪,迈了几步后站定。

 “就知道叶将军不是赖账的人。”他刚转身,黄少天一道剑气就裹挟着风声而来,叶修不偏不躲,一抖却邪硬是挑开了冰雨剑尖,黄少天借势往旁一闪,叶修只撇到他侧身而过的眼神。

一点凶狠又透着狡诈,藏在深不见底的眸子后面,倏忽又不见。

 

 

自此就成了不请自到的常客。说是常,不过是隔上两三个月来讨个一招半式。黄少天的剑练的越发沉稳老辣,但每回他满口嚷着老叶看剑这回别想跑,结果总是被压着一头,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眼见着黄少天收了剑就要开口,叶修眼疾手快地一敲院内石桌,上面端端正正立着个酒壶,壶嘴处还沾着片刚被震落的细叶。

黄少天好酒,且是个天生的千杯不倒,但叶修却酒量奇差。将军府上各种人士送来的好酒推脱不掉,日积月累,在地窖里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反倒成了一桩愁事。

后来就正好拿来堵黄少天的嘴,也能落得片刻清净。叶修觉得这买卖十分划算,到了黄少天那边,正好当成输了剑理直气壮得要点安慰。

这一年边疆安宁无事,叶修实际算是担了闲差。当年回来,以长子身份自病父床前接下辅佐陶王的担子,不过是为了换早年叶家欠下的那份恩情。与他本身,这地方实在是太过无趣,否则也不致小小年纪就擅自出逃。即使到了因战功显赫而算的一名重臣的现在,叶修除了平日的演武场,也鲜少去别家走动。

比起这些,他反而更乐意陪黄少天比试一场,再以茶代酒,听他连绵江水一般滔滔不绝。

或是正好那阵子得了几日闲,二人便趁着天朗气清策马出城。北国跟黄少天从小生长的地方到处都不一样,叶修则闭着眼都能在心里头摸出嘉世一山一水的形状来——名正言顺的该尽“地主之谊”。

黄少天也是在叶修指着这处说自己曾经摔下山至今还留着疤、那条河里哥小时撒过尿还被叶老将军揍的时候,才会罕有的安静听他讲。也是在叶修三言两语的讲述里,他知道自家师父跟叶修就是在嘉世的地界上遇见的,还结下段损友孽缘。

黄少天说难怪我头一回听了斗神回去跟师父讲,他刚听个开头就拿烟斗敲我,叫我别听说书的瞎编,还讲了不少你们早先的事。他把魏琛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又翻个新讲了一遍,话里话外怎么听都透着埋汰。

叶修不动声色听他讲完,才懒洋洋的拖着调子问了句。

“你师父就没跟你提提他早年那些事?”

“还真没,你倒说说看?”

“叫一声叶将军来听听。”

黄少天翻个白眼拨转马头。

“老叶你够了啊,爱讲讲不讲拉倒。”

他起初那声叶将军是带了点故意臊人的意思。他跟许多人一样,多多少少瞧不上官道。叶将军还是叶丞相都不入眼,只有“斗神”两个字往心里一烙就像生了根。

所幸,叶修身上没有半点叫他不舒服的一本正经,性子跟魏琛跟自己讲过的差不离,黄少天有时猜测叶修现在的位置恐要吃亏,但后来发觉,叶修心里根本就不记挂这些,后头院子里还是没什么看护卫兵,不愿与他共酌但又始终在一旁端着烟斗,也依旧容着他翻自家的墙上自家的房。

 

 

其实黄少天头一回上屋顶并非故意。他头回来被叶修捉弄了一番后,就越发不爱跟前厅通报的打交道,再一回来时绕着不大的将军府转了一圈,提口气就上了后墙。刚踏上屋顶,就看见叶修站在院里树下,正好抬头瞧着自己。黄少天自己这时面上反倒有点羞赧,正要下来,就见叶修冲自己使了个手势。

“就你那位置,视线极好,往后看——”

黄少天依言转身,才发觉这处宅邸正在都城东北角地势最甚处,脚下屋梁又高,这阵子天刚麻麻黑,城里各家各户都点上了门前的红灯笼。山上下来的风再柔柔地一吹,像纵横交错的无数条河。

满城灯火里叶修坐在他身侧,照例拎着个酒壶,顺手往黄少天怀里塞。

后来他再来,就只往那位置去。有次遇到院里有个一脸惊愕的姑娘,眼见人就要喊起来,黄少天赶紧冲她嘘了一声。

“不是贼不是贼,是认识的人,我等叶修呢,真的。”

那姑娘面色还有些狐疑,一声呼喊好歹生生咽了回去。黄少天倒先开口打听,才知道这是叶老将军早年收的养女苏沐橙,听叶修提过前阵子一直在宫里,这会儿应当是刚回来不久。

她不知道黄少天,黄少天却是知道她的。此刻两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黄少天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

“你想不想上来?”

苏沐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等叶修回来,黄少天跟他说,你们兄妹两个,怎么都是这么不设防的主。

叶修扶着苏沐橙下到地上,一句回答却文不对题。

“小时候沐橙也跟着我爬上去过。”

“结果现在你才教我要做个女孩样子,太迟啦。”苏沐橙鼓着腮帮子甩甩手,一串环佩叮当声。“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看你舞枪。”

黄少天心想那你倒跟我想到一起了,当即抽了冰雨剑。

“苏妹子都发话了,老叶你还不赶紧接招!”

“黄少天你瞎捣什么乱!”

“原来你叫黄少天啊。”苏沐橙后跳几步让开院落一方,“我不出声,你们继续。”还夸张了捂了嘴,只剩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

 

 

黄少天输了之后直嚷着失了面子,被叶修一句“我已经放了水不信你问沐橙”堵回去。他又不能当真去问,也知道叶修并不是那种让招之人。那边苏沐橙倒了酒又添了茶,说了句不打扰就回了自己屋,黄少天转而嘲笑起叶修的酒量。

“哎我说,你能不能把你那茶碗放下?喝一点酒又不碍事,难不成你真是一杯倒?别诓我了。”

他嘴上客客气气地劝,手底下却掌风迅捷的逼过来。叶修一手护着茶盏,另一手就这么见招拆招地跟他闹。黄少天不知换着花样劝过叶修多少次酒,奈何对面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还时不时轻飘飘甩出句话,噎的黄少天抽了剑就要揍人。

“喝了我的酒还要打人,黄少天,老魏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叶修闪身避过剑芒,右手一翻准准扣住黄少天手腕命门处。

“嘿嘿,我临走时候师父就教了我一句话,要是遇见叶修,绝对别手软给他留什么情面。”黄少天手腕给叶修卸了力,冰雨剑软绵绵的垂在身侧,他索性五指大张,剑身眼见要落地,给叶修一把捞了起来。

“剑都握不住,喝高了?”

“高没高试试就知道,怎么样,还来不来?”

“来什么来。”叶修扔剑给他,重新坐好,“我不像你,还得省着点力气,一堆事情有得忙。”

黄少天多少算个剑痴,叶修则更喜欢点到即止。他骨子里更像一介江湖散人,但如今能任他由兴而来趁兴而归的事情不多。这其中黄少天算得上一桩,分量不轻不重。

与人相交这回事,他有陶王这样自幼熟识的玩伴,也有如魏琛这般潦倒时患难之交,但黄少天哪一种都不是,更像是本为赏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景出门,不经意瞥到了含苞已久的梅花次第而开。

不过是个一见如故罢了。

 

 

“不光偷酒楼的杯子,还踩我家的瓦,多日不见真是越发嚣张了。”

叶修跨进院子之后有样学样。白瓷的酒杯在怀里揣了半晌,摸起来不复冰凉,还带点温热。他的力度使得恰到好处,黄少天斜坐着一手撑膝,空着的那只手正好能够捞着。

“酒楼的杯子那是我付了钱的。再说,老叶你这是瞧不起我轻功么?不就俩破瓦片,怎么到你这儿就稀罕的跟稀世珍宝似的,还半点都碰不得了?再再说,你自个也是踩着的,有什么资格数落起我来?”

叶修挨着黄少天坐在屋顶脊梁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他半真半假地拉长了音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叶府穷,你看,就是因为本将军连个看家护院的都请不起,才能教你天天这么优哉游哉就闯进门。”

黄少天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早忍不住乐出声。

“得了吧你。”他笑得连带着马尾一晃一晃,“我看就凭你这嘴上功夫,等老了当不动将军了,混个文官玩玩也没问题。你这忽悠人的本事,保准从皇上到侍卫都心服口服。”

“我看你也不差啊。跟大殿上一站,说一两个时辰怕都不带喘的。少天,要不要哥举荐举荐你,不然人才埋没了,我很心疼。”

黄少天冲他翻个白眼,一仰头灌下大口,再放下酒坛子时,已经换了副神采奕奕的表情。

他这会反倒闭了嘴不说话,就盯着叶修看。叶修任他盯着,气定神闲岿然不动,直到烟斗里的火星慢悠悠熄了下去,才一翻身稳稳站在院内,抓起搁在石桌上的却邪,噙着一点笑意冲屋顶上的黄少天勾了勾空着的那只手。

黄少天唰地抽出背后冰雨,手腕一抖,足尖轻点屋檐,探身直直朝叶修刺来。

“锵——”

满月夜,院里桂花金黄,落一地香。

 

 

直到他被逼到院子的一角,被却邪抵上喉间软肉时,黄少天的手依旧很稳,周身剑影步的凌厉之势尚未完全散透。但他眉眼间已经换了副神情,仿佛跳脱少年一样露出半口白牙扯着嘴角。

“其实我是来要跟你好好道个别。嘉世看够了,但世上大得很,还有别的好地方。”

“那真巧了,还想着跟你说,我过两日也要走。”

重又坐回,黄少天干脆在房脊上大大方方半躺下来。

“陶王他老人家终于看不下去你这个混饭吃的给你派活啦?”他一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扣着酒坛边儿,“哪里又要打仗?”。

“人明明跟我一般年纪。是西北那边有动静,得去看看。”

“沙漠啊,没意思。”黄少天想了想坐直了身子,倒了碗酒,“来来来,就当送你出征。”

叶修只当他又要一饮而尽,正想着得劝劝不然这么个大活人扛下去还要自己费事,酒碗就塞到了自己鼻子底下。酒气扑鼻,似寒梅一缕香,又带着十足醇厚的后劲。

“都这会儿了,不喝真就说不过去。”

此前被叶修搪塞过许多次,黄少天不过抱着随意一试的念头,没想叶修这次竟没多二话接了过去。

“也是,不过待会就得麻烦少天你了。”

他仰头的间隙看到黄少天眼神灼灼,喉间热辣一时像是直烧进了心肺的燎原之火。

他想既都说了是出征的酒,那真没有不喝的道理。

 

 

“所以啊……老叶?老叶?”

黄少天心满意足讲了半晌却没人应。他回身凑上前去,就瞅着眼前这人像泥塑一般,坐的勉强还算直,眼睛却已经阖上。他突然起了点玩心,拿手去戳人腰,没防备叶修直接一头栽在自己肩上,仍是没出声的。

黄少天冷不防被惊了一下,倒觉得酒醒了大半。夜里风冷,肩膀被叶修呼出的热气弄出的阵阵温热格外明显。他脖颈动不得,只把手心握了又松开,指腹起的茧子相互磨着,不疼,痒,还有点难受,但模模糊糊的感觉又不像是手上传来的。

他自己脚下也发软,可没想着叶修此前说的酒量奇差都是实话。所幸这人酒品算好,真在这地方闹起来明儿还不得追着他赔瓦钱。再想想位高至将军的人正襟危坐,跟自个一板一眼掰着手指算几十文钱的场景,又忍不住勾了嘴角。

黄少天头一回觉得好酒醉人,他眯着眼,眼前一片朦胧,似浇进了那一轮悬在高天的明月光。

 


 -方休


黄少天比叶修先一步第二日就离了嘉世。前一日待他好容易将叶修弄回屋时,已是深夜。但叶修酒醒的极快,天光初亮时黄少天自混沌梦里醒来,睁眼愣怔间已听到短促敲门声。他自己早早定好了出发的行程,此刻却裹着棉被不肯动,只露半个脑袋冲门口底气不足地嚷嚷着要再多睡半个时辰。

正欲重新跌入温柔乡,门就被推开。叶修皱着眉进来,伸手就要往黄少天额头上探。

“没烧没烧。”黄少天缩着脑袋躲那只还带着一分凉气的手,“是人就有个犯懒的时候,你就放我再睡一会。想想昨晚我把个大活人没磕没碰的拖回去可是费了大工夫的,再歇一歇……”声音又渐渐小似梦呓。

半梦半醒里像是听到叶修轻笑一声说了句“既没病那我不管你了”,黄少天已经不知道自己应了没应,结果一直到日头快上三竿时,他才手忙脚乱出了将军府大门。叶修自身后捉了一羽通体雪白的信鸽在手上。黄少天知道这是一对,那另一个八成是放在苏沐橙那边。

想及此,他试着打了声呼哨,信鸽稳稳地飞过来停在他肩头。

“知道你话多,总得有人听。”

苏沐橙说他那哪叫话多,被黄少天念叨了半天女孩子家的嘴别跟叶修学这么毒,才上了马,走几步又冲着叶修远远地喊,叫他在那苦寒之地好生呆着。

“可别缺胳膊少腿的回来。虽说你已经去不了武林擂台,但我还得好好赢你一次才能甘心。”

 

 

西北的战事比叶修想象的还要艰难几分,本想不过像往常一样一年半载的功夫,但叶修在夜里终能得点闲暇时算了算,才恍然发觉第二个年头大半已过。

这日他们攻下座城,夜里开了宴来庆功。叶修不沾酒的名声几个手下都是知道的,此时倒把他一人落下。有不知情的给叶修帐里也扛了坛烧刀子进来,粗粝坛身泥封口,叶修制止不及,又想着等回班师城时,应该拿去给黄少天尝尝。

架上信鸽扑棱了下翅膀,叶修想起苏沐橙的信已经收了三天,便去给她回信。

苏沐橙的信已经攒了厚厚一沓,她信上偶有几句会提到黄少天,说他名声愈发响亮,说他武林擂上赢了微草一门的当家,还让世人封了个“剑圣”的名号。黄少天的信里却只把这些经历匆匆一笔带过,只像过去许多次坐在屋顶喝酒时一样,讲深林古刹,历经百年历史香火倒是旺盛,连扫地僧人都面色红润,末了提及也学着香客求了只签,但解语下山之时不知落在何处,可惜可惜。

讲寒山俊峰,一路拾级而上,露重湿衣,没了干柴连个火也半天都生不起,索性跟路边猴子抢起野果,四周无人也不怕有辱斯文,何况味道的确不错。

还有遇到的人。新交旧友都有趣,也能酣畅淋漓的比试一番。输赢略过甚少提,只说谁谁掌风怎么古怪刁钻,谁谁一手百步穿杨好箭法,添油加醋,跌宕起伏,像市井坊间流传的新一期江湖话本,而写的人像是只为着自己笔下爽快,心甘情愿地贴着纸墨钱。

黄少天的字本十分好看,只可惜偏生话太多,提起笔哪一句也不忍心删。等到隔山隔水地被叶修拿在手里时,就只能见着凌乱挤作一团的字迹,只有抬头笔走龙蛇“老叶”两个大字醒目显眼,嚣张跋扈。

叶修读着,眼前只有个年轻剑客背着剑牵了马的背影慢慢地走,卷进风尘里。

于是也提起笔,言简意赅地回信。统共不过一页半纸,还有半面都是四两拨千斤的调笑。黄少天有时在客栈里读着便跳了脚扬言要回去揍他,引得旁的客人纷纷侧目;有时在荒郊野外,借着月光看的真切,又忍不住直乐,笑声惊着林子里倦鸟,发出仓皇的鸣叫声。

 

 

黄少天在这个深冬第一缕萧瑟的晨光里进了嘉世都城的城门。

他牵着马揣着张图,七拐八拐了进了个小巷子,巷口尽头的黑漆木门上铜环有些许斑驳。

没人应。黄少天推了门,是开着的。他头一回来,却熟门熟路一般拴了马进里屋,屋里烧着暖炉,热气腾腾地让他大呼舒服。

“师兄,你这地方真不好找!”他兴高采烈地凑到书桌前。

“少天。”喻文州被他挡了光,只好放下手里账本,“这会城门刚开吧,我还当你要再迟一些。”

黄少天收到喻文州的信时还在百花谷,彼时他已经三四个月没有叶修消息,只有最后一封信里,叶修提到关外事眼见着年内可了,问他能否得空,愿不愿一同来嘉世过年,还难得多花了点笔墨,把年景盛况细细描绘了一番。

黄少天自然满口答应地回了信,但叶修那边却再没动静。他只当战事收尾活多细杂,毕竟不能似自己一般逍遥。这么想着,就接了喻文州的信,说他今年恐要在嘉世呆着,问黄少天是否还在。

他这个师兄,手上功夫虽然不如他,胜在心思更胜一筹的缜密。他自己也对功夫身法兴致缺缺,管着蓝雨外头几处商事,做的倒是有模有样,这几年在四方都有了根基。手腕又灵活,各道打点无一不妥帖,生意就越发大了起来。

黄少天心里盘算着连喻文州都到,那今年过年也算是难得热闹一番。他跟叶修交好的事,喻文州他们之前只知个大概,但喻文州此刻听了叶修的名字,脸色却有些沉。

“少天,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自有些消息门路。前几日我听了个话,跟叶修有关,传的真真假假我拿不十分准,你且听着?”

 

 

这日黄少天又在将军府附近街上转悠,正赶上个小集。他越过人群瞧见那层层把守的院落。那日喻文州讲的话时不时就在脑子里转,但也没个确切。喻文州只说再去打听。但他免不了心里就烦躁。

黄少天心不在焉的转悠到个卖扇面字画的摊子前,眼角进了个人影,有些眼熟。

他稍稍侧头,看到苏沐橙身边跟着几个人,一副陪着小姐出来逛集的阵势。他正欲张口招呼,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时苏沐橙好似也看到了他,捋着额发的右手却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同时皱着眉,眼神朝自己用力一瞥。

——别说话。

黄少天心下疑惑,却也只能按捺下来,站在摊前装着看那秀才挥毫画扇。一边眼角里头看着苏沐橙终于走近来,却不知是被人推挤了还是绊着什么,身子一歪,不偏不倚的正好撞在黄少天身上。她力道不大,但黄少天早已觉出异常,踉跄后退两步顺势一倒,两人就跌落在道旁,还撞翻了一旁茶摊的条凳。

周围起了阵小小骚动之声,她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赶忙拨开人群过来伸手相扶。苏沐橙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一脸惊惶地赔着不是。

“不碍事不碍事,也是我没注意人太多,唐突姑娘了。”黄少天拍了拍衣裳,笑眯眯的冲苏沐橙摆摆手。

他看着苏沐橙离去的背影,方才咂摸出刚刚那股不对味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侍从将她夹在中间,分明是挟持之势。而苏沐橙刚刚跌落的瞬间,自己耳边在嘈杂声里一掠而过的“子时”二字,黄少天更是听的分明。

他心里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黄少天不知道苏沐橙用的什么法子支开了人,院里守卫还有,苏沐橙的屋子边上却是空的,还开了小半扇窗。他一路避过站岗的人,悄没声的从那扇窗户里翻了进去。

子时月正中天,苏沐橙站在片阴影里,脸上一片憔悴样子。头一回进姑娘家的屋子,还是用这种方式,黄少天本来心里是有些别扭的,此时只把那些念头抛诸脑后,听苏沐橙压低了声在他耳边讲。

他听着,心里一阵寒,这事跟喻文州说的真是差不离。小人陷害,鸟尽弓藏。就算是儿时的玩伴,那人首先还是个一国之君。再加上叶修的经历,和他那不怕得罪人的性子……

“我知道陶轩,他也许不会下杀手。但其他人没那么好的心,肯定巴不得叶修彻底消失为好”苏沐橙捏着桌沿,“不过是因我不小心知道此事,怕我给叶修通风报信,他们就借着护卫的名看着我。”

她低下头,半晌咬着唇抬起,眼底映着半片清冷月光。

“我本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这事太过重大,但……”

黄少天打个手势止了她话音。

“但这事被我遇着,还就要管定了。”他声音几不可闻的掺杂在一阵一阵拍着窗户的冷风里。“本想救你出去,但又怕打草惊蛇,我……”

苏沐橙摇头。

“你别管我,赶紧去给叶修带消息。”最后几个字被她轻轻的念出来,竟带了点哽咽般的颤音。

黄少天沉默不语了半晌,最后他轻轻搂了搂苏沐橙的肩。

“从这里到叶修那儿,最快一个月。你再忍忍,一月之后,到时肯定会有人来救你。”

说罢翻身出窗,轻点几步,身影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苏沐橙只呆望着窗棂,连下唇咬破都浑然不觉。

 

 

他回去的时候远远瞧见屋里一灯如豆。喻文州的账本早在黄少天去叶府后不久就已看完,一切收拾妥当只留这一盏。此时灯花摇摇欲坠横在两人中间,喻文州听他说话时没抬头一直盯着看,风不断从半掩的门外进来,烛火飘摇,但仍旧挣扎着亮。

“沾了庙堂就是蹚浑水,少天你也不怕惹一身泥。”

“师兄,你只说肯不肯帮我。”

喻文州知道黄少天平日里嘴里像点个炮仗,但凡遇到要紧事,话反而出奇的的少。两相沉默半晌,他终于看向自己这个师弟,叫黄少天想起小时候,每每受了罚,喻文州偷偷溜来看望自己时,也是这般的眼神。

“谢了。我怕的不过是以后少一个能喝酒练剑的地方,有点可惜。”他如释重负一般叹出话音,末了冲喻文州一点头,转身就要出门。

“师父的旧友,这个忙还是可以帮的。”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背影。“去找景熙,带着点伤药。”

 

 

黄少天得了剑圣之名那天,恍惚里想起的却是那个只活在了故事里的名字。他没能见过“斗神”,后来见着的,都是叶修。黄少天觉得遗憾,待听着那些议论着“又一个封神”的声音,又觉得满足。

他信里不提这事,为的不过是能亲自站在叶修面前。

“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若是剑圣的话,不知能否再见一次昔日斗神的影子?

所以叶修不能死,不能出任何事。他心里想着,手底下又狠狠的抽了一马鞭。

——还有这个年,也得好好的过。

 

 

他抵达那座沙城之时正值隆冬,隔壁的风刀子似的割在脸上,天地浑浊一片。但所幸天也黑的早,黄少天不声不响猫在外头,直到整个戈壁滩被寒夜笼罩时,才露了脸,在低矮城墙上卫兵换岗的间隙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黄少天白天里绕了一圈,这地方说是座城,但早已空无一人,叫大漠的风刮着,只剩些城墙街道的轮廓。叶修领了先头军正好当个驻地。他只把叶修位置摸了个大概。这会儿按着脑中勾画的路线,借着无星也无月的浓墨夜色掩饰运足了轻功。

但主帐还未寻到,却瞧见城内一角有红光,细看之下竟是冲天的大火。隆冬时节天干物燥,火势瞬间铺开半个城,一整个驻扎的人马都被惊起。

黄少天心下思量这乱子倒是个更好的掩护,他抓了个路过救火的假意焦急问道主帐是否平安。年轻的兵卒被火光映着满脸通红,声音一开口是难以掩饰的慌乱——火势正是由主帐位置处蔓延开。

他话音还未落下眼前的人影就倏忽不见,但还未容细想便又被呼救声急匆匆引到了别处。

事已至此黄少天反倒冷静下来,若是真要杀人灭口,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怎会弄的如此大的动静。他一边想着,朝火势最盛的城西北角处掠去。一路瞧见烧得只剩焦黑土墙,大约是几乎已无可燃之物,火光人声在此反而俱都小了下去。

黄少天正掩住口鼻在呛人烟雾里摸到一截断墙下,眼前又见一道红光,但不似火光那版灼亮,反倒是奇异暗红,伴着人身倒下的声音,几道炫纹闪现地愈发凌厉。

“叶修!”

被叫着名字的人一杆长枪势未收,枪尖指处倒下的人将包围圈砸开一个小口。叶修抬头只见缕缕烟尘,一时间没寻到呼声源头,在漫天风沙和嘈杂声里也只能勉强分辨得出这两个字音,但那道声音却是熟悉的。随后他觉出身后一道厉风,应声倒下个人,手里短剑砸在地上,被割断的咽喉里喷出一腔子血,溅到他身上,还是温热的。

黄少天挨着他肩膀处,剑尖寒芒裹挟着尚未凝结的血色。

“原来你早就晓得?”周围的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趁这当口黄少天哑声问道。

“猜得到三分,但没猜到他们如此心急。”

来犯外敌溃败之势已定,主将便不像之前那般举足轻重。叶修知道陶王恐怕还念一点情谊,但旁的人断没那种好心。战死或是暴病,待消息传回时也不会有人去追究真假。

他只记挂苏沐橙安危,才无法轻易脱身。

“看你没被烧死,那我来的也还算及时,不负苏妹子嘱托了。”

“火是我放的。”叶修冲黄少天低笑一声,“乱中取胜,兵法的用处不必非是战场上。”

后者眉头一皱复又舒开。

“你还真是……哈。老叶,不如我们比比轻功?”说罢一跃丈远,剑尖扫过一排人颈,趁还没倒下时点着肩,一跃上了半塌屋顶。先前围着叶修的人此时紧随而来,看得出身手也是不凡,人数更占了优。黄少天头一回和叶修联手,但两人对对方一招一式均无比熟稔,枪影剑光来回间配合不算天衣无缝却也是默契十足,一路朝城外方向拼杀而去。

黄少天那匹马算得上良品,他知道若能赶到城外,他二人在戈壁上要甩开追兵并非难事。这里不似沙漠一览无余,藏身躲避方便许多。想及此更借力越过城墙。身后叶修紧紧跟着出了城。黄少天飞身上马,正要嗤笑叶修总算有比之自己不如之处,伸手时却低头瞧见叶修后心露着半截折断箭簇。他方才想起,刚才耳边似有轻微古怪风声,而叶修为何一直落在自己身后。

“弓箭手。”叶修话音没落,一只箭矢呼啸而来正中马身,黄少天眼疾手快死命拽着叶修上了马,马匹受惊撒脚狂奔,黄少天听得身后追赶的马蹄声纷至沓来,而自己这匹良驹终因失血速度渐缓,他拽着缰绳四下张望,瞧见前方有片胡杨林。

马倒下的时候他们刚赶到林子边缘。叶修已经站不太稳,黄少天扶着他,猫着腰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叶修搭着他肩,吐气不稳的问他可否知道苏沐橙的境况。

“我托了师兄去办,他手底下没出过岔子,苏妹子肯定没事,你大可放心。”

黄少天咬着牙。叶修伤口不知多深,他甚至不敢拿手去触他后背,怕只余一片粘稠,就连转过头看的勇气都没有,只别着脸低声回答。

若能早来一天,哪怕半天……

“别想了,又不是你能左右的。”

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般。但带着喘的声音只教黄少天心头更乱。他不应声,叶修就抬手,搭在黄少天扶在自己腰侧的手上,轻轻掰开他手指。黄少天以为又碰着他什么伤口,正要抽手,又被叶修使了股狠劲抓住,顺着他指缝一个一个扣了进去。

十指相依,汗淋淋血糊糊,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着走出林子边缘,黄少天抬眼望着月下戈壁,眼前是零落的沙岩,小山似的当着去路。叶修已经半阖了眼,硬被他拖着讲了许多话,才没睡过去,但手仍紧紧握着。

追兵跟上只是迟早的事,黄少天正心想难不成他们两个真是命里注定要葬身此处时,脚边突然塌陷,他赶忙扶着叶修后退几步避开。

扬起的尘土里,夹杂着一股细细烟雾,冲着黄少天袅袅飘过来。

“沙尘暴要来了,不想死的,就进来。”

烟雾后影影绰绰是个人影,和带着点脆利的女声。黄少天下意识握紧了剑,叶修却像醒过来了一般动了一下,费力抬头。

“老板娘。”他声音虚弱但平稳,“好久不见,来的还是这么及时。”

 

 

头顶狂风呼啸,震着沙土纷纷扬扬往下飘。黄少天下到地下才发现这里是一整个客栈的样子。先前开了机关露面的女子,被叶修称作老板娘的人,此刻借着油灯才看清也不过是个干净面孔的年轻姑娘。她只打量了黄少天一眼,就叫出他名字。

黄少天正欲问她为何认识自己,就听得她指挥着几个仆从打扮的人过来。

“还发什么愣,赶紧先救他啊!”

忙活了一晚上,第二日沙尘止住,老板娘——黄少天此时已经知晓了她姓名唤作陈果,又忙不迭操纵着整个技巧,客栈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头。黄少天不放心在四周巡查一圈,只见到几个零星尸首半埋在沙土里,已然面目全非。

他回到客栈地下暗间时,叶修正白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跟陈果懒洋洋道着谢。

“你不用谢我,我救你,是有私心的。”陈果甩着刚洗完还隐隐浸着血丝的手巾,故作不屑。

叶修回头朝黄少天做个无奈表情。

“果真是漠北陈家的女儿,算计精着呢。”

黄少天听了这话,才知道了为何她会知晓自己姓甚名谁。陈家祖居北疆沙漠,先前也是有名望的名门大家。后来家门中变,个中缘由说法不一,但结果都是同样——陈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再无力回天。

传说里陈家还有后人留在世间,真真假假,没人说得十分清楚确切。

黄少天看向那年轻老板娘,眉眼间小姑娘气还未脱全,但不知是不是被大漠风沙吹皱了眼纹,带了点和年龄不符的沧桑。

 

 

叶修的箭伤没什么大碍,但仍需好生养着段时日。黄少天自然留着陪他。那日收到喻文州的信,上面说着苏沐橙已被安顿妥帖,叫黄少天尽早回信报个平安。多余的一盖不问,而他那师兄这点也是黄少天最为看上。

他拿着信,三两步跑到屋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喜滋滋的跟叶修报着好。叶修看着他样子,像是初相识那阵子,自在逍遥的剑客每每从哪处尽兴归来,也是这样冲着自己一边讲一遍忍不住的乐。

黄少天看他就绷着脸,直直盯着自己不做声,声音就讪讪小下去,住了嘴。

“老叶你是不是怕吵,我给忘了,你得静养着……”

叶修看他这副样子,还是没绷住。

“逗你的,哪儿那么金贵。”

黄少天欺身上前。

“有伤在身嘴还敢欠,别以为我不敢怎么样!”

叶修两手一摊,一副你就是能怎么样的表情。黄少天倾着身子凑到他跟前,叶修的呼吸热热地喷在他脸上,他突然就像脑子卡了壳。

“还说我呢,少天你也是就敢嘴上逞能吧。”叶修每说一个字,,黄少天就觉得自己脸红一份,他看着叶修眼睫毛颤巍巍的,心一横,仰着下巴就亲了上去。

“反正算是同生死过了。你没事,我就没算白来,但额外好处我不会亏了自己的。”他先前心里不上不下一口气吊着,只当是担心叶修伤势和今后打算匆匆搪塞过,现在一口气说完,感觉心里反倒亮堂不少。毫无章法地在对方薄唇上蹭了下后又迅速后退,手却给叶修抓住了。

“我当我表现的已经挺明白的了,少天,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开窍晚啊。”

什么君子相交淡如水,什么“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种种说辞听上去无牵无挂胸壑万千的潇洒,都是虚的。

不如实实在在怜取眼前人。

黄少天恍惚一下只听到后半句嘲笑,正要反驳,就给叶修堵上了嘴。

“这么个亲法才对。”

外头楼下大堂里响起陈果喊人吃饭的声音,他们接吻的间隙才模模糊糊想起了时辰。

要过年了。

 

 

“所以老叶,你帮着陈家重振门派,还要打那擂台,总不能再打着叶修的名头了吧。”

“嗯,君莫笑。”

刚过完年,黄少天就说要走。叶修找老板娘要了匹马,陈果一边递了缰绳一边念叨,就当是请来叶修的费用。黄少天趁人不注意,偷偷跟叶修说,这马也没多好嘛,老板娘这小心算计的样子,跟你倒是像。

叶修说那是,比不了你,千金的马也不心疼。

黄少天被呛了这句,忍不住嚷着你当我是为了什么。他声音大了些,引得陈果和几个人纷纷往过看,他赶忙住了嘴,叶修却当着众人不忍直视的眼光凑在他耳边。

我知道,为了我嘛。

说话间出了客栈院子大门,其他人止了步,只剩叶修跟着黄少天牵了马一同走。

黄少天偏过头冷哼一声知道就好,又露出点不怀好意,“这里头的账我都记着,总数可不少,光劳烦我师兄专程跑一趟就够你喝一壶,这些,等你好利索了再慢慢跟你算。”

朔风遒劲,黄少天的发尾被风卷着扫到叶修面上,被他伸手顺势轻轻一拽就往怀里拽。

“如今我不名一文,必然是还不起,少天你趁早放弃这个心思为好。”

“你忘了件事。”黄少天挣脱不得,只能去讨嘴上便宜,“讨账这事我在行,等个几年也没问题,细水长流,我有的是耐心。”

纵然千里尚且终须一别。上一回黄少天离了将军府时是在门口告的辞,一句“走了”倒是潇洒。但这一回,任他心明如许身为蓝雨的剑客不能留下,但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洋洋洒洒一大堆,就是说不出“就此别过”四个字来。

叶修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酒壶。

“就当我舍命陪君子。”他拔了塞子递给黄少天,后者一仰头灌下大半还回去,剩下的悉数进了叶修肚子里。

到了他还是没说出那几个字,只是翻身上马后,扬手一鞭没再回头。烧刀子到底是烈了些,黄少天在策马间隙觉得一整颗心都要烧起来,像那晚城头上瞧见的冲天大火,映着半个城都亮堂。

当初不过是想着那人平安后,自去继续作他的将军,闲时能修三五书信,若能见着就切磋一把,春风秋雨夏暑冬寒,一年年这样过去也算自在。

但现在,黄少天想,今后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他要的再不是听众看客,而是同行之人。

 

 

叶修回来时身上隐隐带着股酒味,陈果见他脚步虚浮,担心上前。

“叶修你这是……喝醉了?”

“嗯,大概真是。”

是真醉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一醉方休,至死方休。



FIN


总觉得身为一个半文盲,成语随时有用错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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